马未都发文缅怀赵忠祥 回忆旧事打动人心
1月16日,著名主持人赵忠祥因病离世,马未都在微博分享多张与赵忠祥的合影,并发长文《国嘴赵忠祥》深切悼念。
马未都与赵忠祥昔日旧照
1月16日,著名主持人赵忠祥 因病离世,马未都在微博分享多张与赵忠祥的合影,并发长文《国嘴赵忠祥》深切悼念,他在文中细数与赵忠祥从初认到熟识的点滴生活琐事,语句质朴且有烟火气,却处处显露着马未都的情真意切,十分打动人心。
以下为长文全文:
前些日子听到赵忠祥先生去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家属及助手马上声明那是谣言。这年头谣言盛行,编排别人死实在缺德,天打五雷轰。可今晨坏消息又来了,我还是信疑参半,直到媒体上铺天盖地的消息,我才抽了叠稿纸坐在桌前。
和赵忠祥老师认识有两层意思。第一层仅知道天下有此人,国嘴国脸,代表国家说话,说的并不是自己的话;我年轻那岁月,你若愿意,几乎可以天天见到他。当时电视机还是稀罕物,都是公物,个人家不会有,放在空军总医院的阶梯教室里,晚上七点准时开演。开演前我们一群孩子就到了,占座打闹,因为新闻播完会有一部老掉牙的故事片。一位叔叔会提前十分八分钟打开电视预热。早年的电视机是电子管的,打开后黑屏,嗡嗡作响,几分钟后才会慢慢亮起来,呈现出一幅挺复杂的几何图形组成的黑白画面,上面有时钟显示,等到19点钟报时后,死画面才成为活画面,赵忠祥准时登场,替国家播新闻,字正腔圆,严肃不苟。从那时起,我知道了新闻播音员赵忠祥。
第二层意思是生活中见到真人,这距离第一层已过去了二十多年。那是1997年在北京琉璃厂,我有个落脚的字号,地儿不大不小,小房中间有个天井,被我加盖了玻璃顶,无冬立夏,里面舒适如春。有一天,忘记是谁领着赵忠祥老师进入我的小玻璃房,没等我招呼他们,赵老师先声夺人,用他那浑厚的声音说:马未都,马未都,你的名字挺特别啊!
我名字特别我并没意识到,直到他说特别我才感觉可能真有点儿特别。后来我托人去系统查了,全国十三亿多人竟然没有人和我重名,蝎子拉屎——独一份(毒遗粪)。赵老师说,我刚看了你的《实话实说》,你挺能白活(活读轻声)呀!“白活”是北京土话,意为超级能说,“大白活”则是超级能胡说。别看赵老师电视机里咬文嚼字地滴水不漏,生活中他可完全两样,北京土话甚至脏话说得特溜,让人听着十分痛快,对他刮目相看。
没客气几句,赵老师就从兜里掏出块白玉件让我看,问我怎么样?我那时年轻气盛,总认为实话实说好,于是就一五一十地好为人师地讲解了一番,并没在意赵老师的不悦,直到他拦住我的话,我才多少有点儿感觉。赵老师说,你就说它是不是和田玉吧?我赶紧说是是是,并补充说玉器比瓷器好,至少材料有价值。后来我留赵老师吃饭他没吃,说还有事,临走时扔给了我一句:你行,我喜欢你直说。
他走后,我还回味他的话,反思自己。我发现他尽管听我说时不舒服,但能正视现实,务实。没多久,他就又约我一起去逛市场,和他逛市场有个麻烦,就是没有人不认识他,做地摊生意属于小买卖,三教九流,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音读shǎi),说话轻重的都有,控制不了。一次逛摊,一个小贩蹲在地上一仰头,看见赵老师先是一愣,然后大声小气地说了一句:“赵忠祥啊,您可比电视上黑多了!”小贩口无遮拦,一气呵成,拦都拦不住。
我指着小贩说,会说话不会?有这么砸场子的吗?赵老师倒是大度,说:“那是你家的电视不好”。然后继续聊天,问东问西,最后看见一件小玩艺儿问价,小贩说:“两千五!”我心里知道地摊买东西都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刚想拦腰就是一刀;赵老师立马还价说:“一百!”我心说赵老师的外行砍价比内行还利索,内行拦腰一刀,赵老师则是脚底板一刀,手起刀落;小贩说,没您这样砍价的,不够本哪。我打圆场说,本在哪?小贩说:一百二。赵老师此时说了一句,让所有围观的人都乐了。赵老师一字一板地说:“一百二进的要两千五,你比我黑!”随后扔下一百五十元,高高兴兴地远去。
一个人的真实其实都是在生活琐事中体现的,做节目看不出一个人的全部面目。赵老师只要离开屏幕就是最真实的自我,说话高声大气,大大咧咧,不遮不掩,没有面子这件事。这让许多与他不熟或第一次见面的人不解。本来国嘴国脸,代表国家,一脸正气,谁知底下如此轻松自由,一幅放飞自我的心态。我们俩接触不算多,有段日子他老打我电话,问东问西。他年长我十几岁,这十几岁隔着文革,可以算两代人了。他身上还有老一辈的浩然正气,我们生长成人之际下乡漂泊,难免匪气缠身。我对赵老师尊敬有加,缘于年轻时屏幕中的深刻记忆。
2012年,赵老师退休后弄了个自己的节目,《老赵会客厅》。因为这个节目是广西卫视的新创栏目,我的《收藏马未都》也在广西卫视,所以节目刚一开始他就先上我这来了,在观复博物馆临时搭景,两个人按本聊天,那节目录得顺利,是因为我们算是熟悉,知秉性脾气,又知历史的风雨。今天想想,赵老师那时已是七十高龄的人了,日子只能瞻望,不能回首啊!
翻阅旧照片,看见我与赵老师参加王刚女儿的婚礼时的留影。那天人多热闹,女婿是老外,在中国举行中式婚礼,有一个环节是新郎官骑白马迎亲。我儿子那时还在英国读书,放假回北京,看着这婚礼新鲜,上去还仰着头问了新郎官一句,你是不是很嗨皮?新郎官头点得鸡啄米一般,嗨皮嗨皮嗨皮。
赵老师则永远一幅长者神态,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眼皮越老越双,他看谁都是晚辈。他最愿说的话就是“孩子你该如何如何”,也不管别人愿意不愿意,永远我行我素。有一次他在节目里说,收藏这事马未都上过当,因为他自信;我不自信,又有很多参谋,一票否决,所以没有上过当。赵老师的这番理论对我很有启发,凡事需要谨慎再三,引以为戒。
赵老师走得急了,从发现病到走还不到一个月,其中还误传过风风雨雨。一个曾经代表国家的“国脸”,一个曾经传达国家声音的“国嘴”,一个人所皆知的播音员,他让人记住的还真不是那些年的新闻联播,而是他那富于磁性声音的《动物世界》:“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北极熊又到了交配的季节……”
今天是2020年1月16日,赵忠祥先生的生日,78年前的1942年,他出生于河北省邢台宁晋县,一个生于旧中国的人,通过自己的努力与天赋,一度成为国家声音的代言人,印证了机会永远垂青有准备且努力的人这句话。今日又是他的忌日,生日与忌日同一天十分难得;古人认为忌日比生日重要,记住忌日不一定记住生日。赵老师生死同日,算是天命了,这一天对于他的子孙来说,镂心刻骨,停云落月。
马未都
2020.1.16.13: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