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全国留名好戏,凭啥“亮”起来
同一个周末,昆剧《眷江城》在上海戏剧学院实验剧院上演,聚焦疫情中的普通人,以古老昆曲述说当代故事,吸引了不少好奇的戏曲爱好者。
“作为文艺工作者,我们有责任为时代画像、为时代立传、为时代明德。”《眷江城》主演施夏明的话代表了所有参加“艺起前行”优秀新创舞台作品上海展演的剧组演职人员心声。
创作采风
最爱问“你是怎么想的?”
为创作《扶贫路上》采风,导演田沁鑫与剧组同事7天走了21个地方。在广西大山深处,她遇到年轻的扶贫干部们,不少人来自清华大学等著名学府,“我们问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你是怎么想的?’”
《扶贫路上》创排过程历时两年,主创团队数度深入广西百色采风,反复调整剧本。2019年6月中旬,《扶贫路上》剧本定稿。几乎同时,黄文秀不幸遇难的噩耗从广西传来。主创随即奔赴百色。“到达黄文秀遇难地点,是她牺牲的第10天。”田沁鑫回忆,“车开了4个小时山路,泥石流尚未退去,她的同事都在哭。”剧组想去黄文秀工作过的地方,又遇到了塌方,“车子没法过,全体人员穿上雨鞋,弃车而行。”
广西百色田阳县的壮族姑娘黄文秀,2016年从北京师范大学研究生毕业,毅然选择回到百色农村基层,成为百坭村第一书记。一年零两个月时间里,她走访100多个贫困户,建立了三大厚本的贫困户档案、日记,详细记录了贫困户人员结构、贫穷程度、转变的可能性等。在她和村两委的共同努力下,2018年底,百坭村103户贫困户中88户顺利脱贫,贫困发生率从22.88%降至2.71%。
“有人以为是高学历女干部镀金,事实完全不是这样。扶贫是默默奉献的隐形工作,只有自己到实地走访,才知道扶贫干部们的不易与伟大。”深入大山,田沁鑫与《扶贫路上》剧组踏上黄文秀走过的路,“做一百多户贫困户档案,看似数目不多。但山里住户的家不像城市小区,几步路就能到。他们每户都隔着好几里山路。”田沁鑫遇到黄文秀帮助过的人,“集体修路发展电商,每户都有不同的针对性扶贫政策,有人靠养蚕、有人靠种植橘子,彻底摆脱贫困,他们提起黄文秀就流泪。”在广西,田沁鑫遇到无数如黄文秀般从大城市来到偏远农村的年轻人,一位来自清华大学的扶贫干部给她印象尤为深刻,“他给我看自己在北京奥运会做志愿者的照片,一个白净小伙子,与眼前黑黑瘦瘦的样子判若两人。”剧组问出了老问题:“来这里,你怎么想的?”这位年轻人回答,“我的爷爷经历了抗美援朝,父亲经历了改革开放,我的人生除了奥运会,应该有更多价值奉献。”
离开时,田沁鑫又回望了一眼黑色的大山,“风景真的美,穷也是真的穷,摆脱美丽的贫瘠,需要高智商、有开阔眼界的当代年轻人。”无独有偶,彩调剧《新刘三姐》中的姐美、阿朗、莫非就是这样三个典型:一个留在家乡、心系远方的姑娘,一个告别家乡、去远方找诗的青年,一个为山歌插上时尚翅膀的电商,演绎当代壮乡人对山歌的坚守,对家乡青山绿水的热爱,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上海越剧院扶贫题材原创大戏《山海情深》,讲的是上海设计师帮助贵州苗寨乡村竹编事业发展。许杰饰演上海扶贫干部蒋大海,他的感叹朴素而实在,“我每天走1万步很累了,蒋大海每天走3万步,还是在山区走。”许杰提醒自己“收”着演,“有时候我们一唱,对着观众的眼神‘咣’一亮,有点太高昂。扶贫干部的胸怀要有,但我不想太硬、太做作,那就不可爱了。”
在展演中,有实打实的扶贫故事,催人泪下,也有采撷区域文化特色的作品,借助美妙旋律唤起观众好奇,为文旅事业添砖加瓦。围绕“锦绣中华·共饮长江水民族音乐现场”的创作,上海民族乐团去年起扣住“脱贫攻坚”主题,筹划选取湖北、重庆、新疆、云南、西藏、青海、贵州等上海对口支援地区的音乐元素,进行采风创作。竹笛、扎木念与乐队《江源弦歌》以充满民族特色的音乐语言描绘三江源头青海的自然奇景和人文风貌;月琴、马林巴与弹拨乐队作品《彩云悠悠》融合多种云南少数民族音乐风格,勾勒彩云之南的浪漫仙境;取材于贵州民歌《好花红》的芦笙、笙与乐队作品《红土花开》走进青山秀水,琵琶、弹布尔与乐队作品《天山意象》展现西部边疆的浓郁民族风情。“明年,我要去这些地方旅游”“必须打卡,去当地走一走”……音乐会后,上海民族乐团官微收到热情洋溢的刷屏留言。
传统的手脚“断”了
用当代思路“续”上
不穿厚底鞋,没有水袖可舞,手脚仿佛“断”了,昆曲要怎么唱?拿到剧本,江苏省昆剧院《眷江城》的演员们一开始有点蒙。《眷江城》讲述援鄂医生刘益朋、记者丁玲、货车司机阿昌以及身处武汉的刘益朋母亲、患者小乔、外卖小哥赵顺与老乡鸡店长李玉虎的抗疫故事。主演施夏明直言,“使用传统表演程式与念白,会与时代违和,采用普通话念白改掉昆曲唱腔,则会与艺术本体违和。如何消除违和感是创作中遇到的最大问题,《眷江城》并没有可供参考和借鉴的成功先例。”
瞄准现当代题材,吸引年轻观众进剧场,如何让他们不仅坐得住,还能心满意足地说一声,“下次要二刷、三刷”,参加展演的戏曲剧目主创“大开脑洞”。《新刘三姐》作曲傅滔让角色在剧中唱起摇滚、说唱,加入大乐队,完成电子乐、交响乐配合,“彩调剧想要继承、发展、超越经典,需要做到守正创新,根据民歌素材不断衍生。”
北京京剧院《李大钊》演到李大钊被捕后,与妻子赵纫兰有大段隔空对唱,由传统的京剧二黄对唱衔接到昆腔,从京剧的板腔体变为昆曲的曲牌体,通过曲牌体逢唱必动的歌舞性来打破原有的舞台沉闷感,把原有的情景“盘活”。罢工一场戏中,为了增强地域特色,融入京韵大鼓、北京曲艺等元素,并借鉴西方歌剧中“卡农”的形式,加入工人群众的重唱、轮唱,烘托这场戏轰轰烈烈的氛围。京剧院还请来北京交响乐团为《李大钊》联合配乐,导演徐春兰说:“交响乐恢宏,传播革命的诗情,舞台将视频与实景结合,渲染气势。”
几经打磨,《眷江城》唱腔依旧选择了传统的曲牌体,严格遵循着格律,按律谱曲,依字行腔。念白采用中州韵为基础,咬字发音遵循四声阴阳的规律,但在节奏上进行较大调整,更加接近于日常说话的方式,用演员徐思佳的话说,“本来三拍长,可能现在变成了一拍。”在表演上,演员们从零开始,自己设计兼具程式化与象形化特征的身段表演,“我们演员脚下走的是传统台步,但手上的动作就是更加时代化的具象。”“脚下是传统,手上是时代”不仅仅是形体语言的编排,更像是一种象征:以传统为基础,在古典的土壤中发出时代的枝干。
内容为王,注重包装,把舞台变幻出更多华彩,与电影院“抢”观众。展演作品启示创作者们大胆寻找更具高科技亮色的画面语言。广东省话剧院《深海》以共和国勋章获得者、2019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黄旭华为原型,讲述黄旭华隐姓埋名三十载,带领我国核潜艇研发团队打造国之重器。黄旭华是广东汕尾市人,剧中加入英歌舞等广东地方特色元素,展现广东独特的客家文化。在深海、火车前行等场面,光影交替,舞美设计运用电影手段营造出壮阔的效果,突破传统舞台的限制。
10月在苏州、无锡演出后,杂技剧《战上海》再度亮相上海美琪大戏院,经过主创团队几个月不间断打磨,演员们练就了更为精湛的表演,舞美、道具、多媒体更是经过一轮轮的修改制作。100分钟里,流畅的转场与舞台调度呈现出电影级场景变换。观众感叹,原来杂技的表演空间居然这么大,尤其是对力量和技巧的展示,与红色题材有一种天然的契合。解放上海的战斗中,面临敌人的火力封锁,解放军战士大胆攻坚,飞渡苏州河、保卫上海电厂,没有特效、不做遮掩,演员们从空中一跃而下,在铁索上扭打,在枪林弹雨中爬上天梯,做出了一台让人叫好的硬核红色杂技剧。
同行互鉴
在创作中反思与提升
“李大钊曾经7次来到上海,为革命事业奔波。今天我们带着《李大钊》回到他战斗过的地方,向上海观众交上答卷。”《李大钊》开演前,北京京剧院院长刘侗如是说。
十余部全国舞台新创力作汇聚上海,观众一饱眼福,同行获益匪浅,从热闹中看门道。上海沪剧院党总支书记吴巍看《新刘三姐》时,坐在他后面的一个小女孩对妈妈说:“好美啊,像蜻蜓的翅膀一样。”这句话让吴巍印象深刻,“《新刘三姐》把故乡和远方、传统和现代、传承和发展融合得很舒服,平衡车运用又把台上演员之间的互动拉得非常快,节奏神速。”上海淮剧团副团长管燕草观察到《新刘三姐》用了很多传统彩调剧的唱腔,又融入现代流行音乐元素,“歌词创作上深具广西剧种特点,写得非常美,看得出创作团队具有非常强大的功力。”
看完江苏常州市滑稽剧团《陈奂生的吃饭问题》,上海滑稽剧团团长凌梅芳感慨,“要敢于去啃硬骨头。《陈奂生的吃饭问题》对我们创作有很大启发,选题思路更活跃,题材更宽泛。你不尝试,很多成功的机会就流失了。”同一晚,萦绕在上海人民滑稽剧团副团长潘前卫耳边的,除了剧中经典台词“吃饭是个问题,问题不是吃饭,不是吃饭问题”,还有对滑稽戏发展的思考,“滑稽是个问题,问题不是滑稽,不是滑稽问题。”
《陈奂生的吃饭问题》讲述“漏斗户”陈奂生和他的三个子女围绕土地、粮食、吃饭问题发生的令人捧腹又辛酸的故事。潘前卫表示,“欢迎长三角兄弟剧团多走动,到上海演出,让我们有学习的机会。”凌梅芳对《陈奂生的吃饭问题》中回忆过去与当下情景的切换赞不绝口,“犹如独角戏表演跳进跳出,来去自由,舞台呈现有章法,有想法。《陈奂生的吃饭问题》启示我们,在坚守滑稽艺术特色的同时,可以打破现有的框架、模式,力争有新意、有变化,让作品更富时代感。”
好作品不仅启示他人,更是创作者自身心灵的洗礼。话剧《长安第二碗》是西安话剧院历时三年打造的大型剧目,编剧陈彦凭借长篇小说《主角》获得茅盾文学奖,《长安第二碗》是他致敬西安的作品。他说自己的衣食住行,全靠这个城市供养,“文学艺术创作是应该努力让生活去说话,让柴米油盐酱醋茶说,让日子说,让年轮说。作者只不过是用一个箩筐,去尽量把它们原汁原味地装进去而已。”
《长安第二碗》围绕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主题,以陕西特色小吃葫芦头泡馍为载体,以小见大反映西安城改革开放40年来的发展成就。导演查明哲说:“《长安第二碗》演出的现实意义,就在于我们同处一个时代的人们,一起交流、相互提醒、共同思考,在思变、求变、改变、巨变中保存和守望‘不变’。”
《朝天宫下》是江苏大剧院出品的第一部原创话剧,讲述1937年12月日军侵城,南京沦陷,存放在南京朝天宫地下文物库房的部分故宫南迁文物危在旦夕。危急关头,故宫人与日本侵略者斗智斗勇,终于使日本侵略军掠夺故宫文物的企图成为泡影。全剧镌刻了南京城一段永难忘记的历史。四川艺术职业学院与什邡市委、市政府联合打造的《草鞋县令》借古喻今,寄托出品方、创作者对于“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共识。“《草鞋县令》主人公纪大奎睿智清廉、务实为民的德行品格与新时代对党员干部的要求高度契合,是当下开展反腐倡廉教育的宝贵借鉴。”什邡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向辉表示,打造《草鞋县令》初衷是通过挖掘本地历史文化中的“清廉因子”,把优秀文化融入全面从严治党之中,激发崇廉、敬洁的正能量,培育基层党员干部清正廉洁的价值理念。
一部戏、一个团
交出一代人的心灵答卷
看《陈奂生的吃饭问题》,上海观众时而哭、时而笑,被剧情牵动情绪。少有人知,该剧创排之初,院团经费捉襟见肘,为节省演出经费,剧团几乎倾全团之力,会计等都上台演戏。女主角傻妹的扮演者周蕾突遇父亲去世,坚持演出;因胰岛素升高需要住院接受治疗的唐寅因巡演临时调整时间,背着胰岛素自动注射泵登台。“以前有‘一部戏救活一个团’的说法,没想到我们也成了其中之一。抓住精品创作机会,依靠观众口碑、市场反响,我们尝到了好戏带来的甜头。”主演张怡说。
出精品不易,打磨精品的过程,每个参与者拾级而上,一步一个脚印,不断汲取艺术与思想养分,又将其反哺于作品。北京京剧院一团团长王蓉蓉在《李大钊》中饰演李大钊妻子赵纫兰。无论是否有自己的排练任务,她始终坚守在排练场,王蓉蓉表示,《李大钊》一剧的创排过程对于自己和全组演职员而言,是一堂生动的思想教育课,“青年演员们在剧目创排期间进步、成长了不少,对此我感到高兴和欣慰。”她坦言,“每一个出生在和平年代的人,都应当学习李大钊、赵纫兰等前辈共产党人不畏艰辛的革命精神,始终做到‘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始终珍惜、热爱现在的美好生活”。
上海歌剧院新版《晨钟》同样围绕李大钊展开,重点突出李大钊为民族探寻真理、在革命之路上为共产主义慷慨赴死的革命精神和伟大品格,以“寻道、行道、殉道”贯穿全剧,展现革命先驱者们的求索路途之艰难。歌剧院大胆起用年轻梯队,于浩磊、徐晓英、陈朝宾、郑瑶等上海歌剧院青年演员们在导演熊源伟的精心调教下,爆发出惊人的艺术表现力。
作为展演开幕演出的上海歌舞团《永不消逝的电波》,在上海短暂逗留后,一直奔波在祖国大江南北,从北京、浙江、江苏、辽宁到黑龙江,10月23日—25日亮相延安大剧院,陕西巡演后,又将奔赴山东、天津、河北、广东、四川,演出日程已排到明年1月。“电波”辐射之处,观众屏息凝神,跟随上海歌舞团演员们穿梭到新中国成立前夕上海谍影重重的紧张氛围里,“有一种共情与共鸣,超越年龄、超越时代”。上海歌舞团形成惯例,每到一处,在剧场前厅准备充满“上海味道”的电波道具供观众们拍照留念。一票难求,导演陈铭章甚至专程坐飞机赶到哈尔滨大剧院观看《永不消逝的电波》。李侠饰演者王佳俊说:“李侠让我知道,英雄也是平凡人,他们有痛苦,也有不舍,但因为有信仰,他们做出了不平凡的事。当下的岁月静好,来自一代代的人付出。我们更加有责任与使命将英雄的故事告诉大家。”
《眷江城》上海演出落幕,施夏明透露,明年该剧将进行巡演,“我们不能像医护人员那样,奋战在抗疫最前线,治病救人。但我们有责任以艺术的方式,转述那些可歌可泣的事迹,记录下人们为了抗击疫情付出的努力和让我们铭记于心的感动。”
高度的文化自信可以催生优秀的文艺作品,层出不穷的文艺精品更能提升文化自信。每一次亮相,打磨、修改,再亮相,“艺起前行”优秀新创舞台作品上海展演,用工匠精神创作体现中华文化精髓,传播当代中国价值观念的明志之作。